第六百零五回:流放-《白夜浮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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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好痒啊……
梧惠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帮它用力抹掉头上的斑点。还没将它放回去,它又说:
这下好多了。
上次清洗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和它最近的搭档说——刷子粗鲁得要命,还不如让海水泡一泡呢。可这时候,旁边银勺立刻尖声反驳:得了吧!你忘了上回沾了盐渍后哭哭啼啼的样子?梧惠失神地盯着它们好一阵,确保它们没长出眼睛和嘴巴来。
目前而言,似乎只是幻听,而非幻觉。
但是,这里诚然有具备口鼻的造物。壁上的油画里,穿旗袍的女人微微侧过脸,睫毛在画布上投下淡青的阴影。三十年,永远这个角度。她喃喃着。左手边的舷窗,右手边的茶几,连光影都分毫不差。你们谁记得上一次有人为我调整画框?
角落里那盆南洋杉突然抖了抖针叶,声音沙沙得像老唱片:植物园的喷泉声多好听啊……现在?连只肯说话的麻雀都没有。对了,你身上那个烟洞,是不是十年前的雪茄烫出来的?地毯上的金线立刻尖叫起来:是八年前!张督办那个败家子……
梧惠游荡到别处。路过穿衣镜时,它突然冷笑。所有声音骤然拔高。水晶吊灯的玻璃坠叮叮当当吵嚷着谁该擦灰,黑檀木茶几抱怨威士忌酒渍腐蚀了它的雕花,连沙发缝里一枚遗落的珍珠纽扣都在细声细气地讲述某件旗袍被撕破的艳情秘闻。
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水晶吊灯的玻璃坠叮叮当当争吵起来,沙发缝里的珍珠纽扣细声讲述着某个深夜的秘闻,银烟盒慵懒地吐着烟圈般的絮语,连舷窗上的水渍都在窃窃私语。梧惠感到太阳穴突突跳动起来。
她捂住耳朵,但声音从指缝里钻进来,从地板下渗出来,在天花板上盘旋。每个音节都清晰可辨,却又在交汇时变成无意义的嗡鸣。最后,连空气都在震动,所有声音纠缠在一起,变成一锅沸腾的、黏稠的噪音。
语言失去了形状,意义溶解在声浪里,只剩下纯粹的、令人窒息的嘈杂。
梧惠捂住耳朵,指缝里却钻进一声慵懒的哈欠:“别费劲啦,我们又不在你耳朵里。”
这太不同寻常。
能和她发生交互的情况,是第一次。起初是动物,然后是静物;先是独角戏,而后与周边的存在互动;从意义不明的短音节,变成完整有序的字句;从简单的陈述,被培育出各自的情绪。它们像是在进化一样,也可能进化的是自己的感知。
那些非人之物,本都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用属于自己——不过梧惠能够听懂的语言对话。可从这一刻起,她被拉入这场闹剧,被拉入不该属于人类的世界。
门还开着。她冲出去,在走廊上狂奔,让所有喧闹化作过耳之风。她追到甲板上,看到莫惟明的背影。心绪在此刻安定了些,耳边的噪声终于逐渐淡去。
然而,当他真正站在甲板上时,他的脚步猛然顿住,整个人僵在原地。
——海。
只有海。
无边无际的、深蓝色的海面,在九月的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像一块巨大的、毫无瑕疵的玻璃,平静得近乎诡异。没有浪花,没有海鸟,甚至没有风的痕迹。天空是苍白的,浮着几缕稀薄的云,却连一只飞鸟的影子都看不见。
他们像是被抛进了世界的尽头,四周除了海与天,什么都没有。
梧惠慢慢走到莫惟明身旁,同样怔住了。她的瞳孔微微收缩,嘴唇轻颤,却没能发出声音。两人对望,沉默地,可彼此的眼中都映出了相同的惊惧。
——你听到汽笛声了吗?
——你听到动力室的机械运转声了吗?
——你听到破浪航行的海潮声了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
这艘船仿佛在无声地滑行,没有引擎的轰鸣,没有水流的撞击,甚至没有一丝风掠过耳畔的轻响。它就像一座漂浮的孤岛,被遗弃在茫茫大海中央,与世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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