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六回:最后的项目-《白夜浮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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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突然激动起来,轮椅随着他身体的颤抖而发出轻微的嘎吱声。烧伤的半边脸因为激动而扭曲变形,肌肉牵扯着纹理。“以笙和皋月君怎么那么像呢?两个人真是越看越讨厌。自以为是,多管闲事,永远摆出一副清高或者卑微的嘴脸。但还好……还好我有得选。”

    他双手反复拍在轮椅扶手上,试图支撑起身体,但徒劳无功,只能颓然靠回去,急促地喘息。情绪如同失控的火焰,灼烧着他自己。他放弃了,选择安静地燃烧。他的情绪平复下来,也可能是再没有什么能燃起的东西。

    “你看……”他声音嘶哑下去,带着一种破碎的、混合着痛楚与亢奋的语调,“我的腿,我的脸……都在那场火里烧坏了。这双腿,更是彻底坏死,像炭一样……”他抚摸着覆盖在毯子下的衣料,动作带着心悸的温柔。“但我又活过来了——”他的声音挂上劫后余生般的狂热,“成为了……六道无常。我剥掉双腿没有用的部分,取出还算完好的内核,带走了以笙和父母的遗骨。我要让这些没有用的东西……重新变得有用,变得有价值,变得像……像从前的一家人一样。”

    他的话语如同咒语在寂静的后院回荡。

    “也许会有不和谐的音律……骨头和木头摩擦,筋腱震动的声音不会总是悦耳……但那又怎么样?那也不会改变它们曾血脉相连的事实。骨头连着筋,筋缠着骨,就像我们曾经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这才是真正的艺术,懂吗?从制作到演奏,每一次碰触琴弦,每一次抚摸琴身……那都是一次相拥,一次跨越生死的重逢。”

    他张开双臂,像是要将那些无形的“材料”紧紧箍在怀里。

    沉默的梧惠终于问出了她的问题。

    “你不后悔吗?”

    凉月君彻底安静下来。他有节奏地、轻轻拍打着轮椅的扶手。他看着梧惠,然后笑了一下,带着难以言喻的嘲弄和对愚钝之人的宽恕。

    “我不后悔。绝不。”他斩钉截铁地宣告,“这就是我缅怀的方式、纪念的方式、弥补的方式……道歉的方式。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梧惠彻底僵在了原地,目瞪口呆地望着轮椅上那个被痛苦、疯狂和扭曲的爱意彻底吞噬的男人。那番惊世骇俗的艺术宣言让她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

    石桌上的茶早已凉透,袅袅热气早已散尽,只余下满院的死寂。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那巨大的、混合着悲哀和震撼将她淹没。

    “那么,后来呢?”梧惠终于问出口,“你以六道无常的身份,回到研究所了吗?”

    “没有。”他简单地说,“我换老板了。我的老板不再是院长了不是吗?但……我还是愿意尊称他一句院长的。他是很有能力、有魄力的领导者。他信任我的力量,为我提供舞台,直到今日我仍对他充满感激。”

    “那皋月君呢?”梧惠已经在回避他之前的话题了,“他竟然比你更晚成为六道无常?我和莫医生曾从他的口中感觉到,他对你成为六道无常的事,颇有偏见。我们还以为你比他更晚些。之后……到底经历了什么?莫非你对他实施了报复吗?”

    “我可不是那种人。”凉月君淡淡地说,手中端起冷却的茶杯,“我偶尔会回去,用……六道无常的特权。我看到我的成果被我的小团队整合、归档。那些技术依然在各领域沿用,我的组员们也到了别处,如蒲公英四散的种子。这一切,给我一种我仿佛还真正活着的实感。我只是远远看着,不被他们任何人发现。除了,偶尔,我会感觉到院长似乎朝我这里投来目光。但,无所谓了。”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

    梧惠稍加思考,问道:“皋月君,肯定很高兴吧?因为你死了……”

    “嗤。”

    凉月君竟然笑出声了。

    “我不报复他,是因为他对院长来说还有用。他的压力也不小呢。他拼命想证明我是错的,却在我死后无聊了不少。他安分守己了一段日子,又开始作妖。他对我的人呼来喝去,可真是不客气。啧。在研究压力之下,他还不是利用我留下的技术,将灵魂分割开,再用他自己的技术塑形……然后,他真的让自己的魂魄与黄泉铃相接了。那些让他陷入濒死状态的草药,最早的源株,还是从我祖上的村落附近发现的呢……他一直有成为六道无常的野心,好对院长的事业有所助益,结果被我狠狠羞辱了。呵呵,哈哈哈哈——”

    梧惠很少见他这么开心。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两人真正笑起来的时候,疯得相似。

    “那他成为六道无常以后,岂不是,又会和你打照面吗?”

    “你不知道他当时的表情有多精彩。嘻嘻。”凉月君努力收敛自己的“喜形于色”,用正常的声调同梧惠讲话,“我可专门在等这一天呢。毕竟冒着违规的风险,去公报私仇,惩戒生前的凶手,可不是六道无常的任务。孤儿院出身的他,也没有可以掠夺的家人,我总不能对院长出手吧?这家伙自以为能比我长久,却不曾想,我还算得上他的前辈呢——尽管只是早了区区几年。我承认那一刻有大快人心的感觉。虽然这对他来说还是太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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